七號櫻色館

有時候不二不禁會想，手塚對他的好，會不會都是場夢。總是認真的表情，有沒有潰決的可能，十年、二十年，無條件的包容與耐性有沒有耗盡的時候。

鮮少揚起超過十度的嘴角，這個男人到底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，鏡片下的深遂眼眸，思考的究竟是什麼。自初識的那刻起，自己從來不曾真正理解。

腦內翻騰的胡思亂想，讓不二臉上常駐的笑容又變得沉重。

坐在自己對面的人，專注翻閱著手邊的書。修長有力的手指緊扣著精裝書皮，微微低垂的眉眼，神情十分吸引人。那副鮮少受到外界影響的堅毅面容，讓不二心中甚至浮出了想撫摸的念頭。

遙遠天際透出了微弱陽光，空氣裡似乎還殘留著一點雨的氣味，潮濕的，像是浸沐在水中。那樣的味道，總讓人有種莫名的懷念。

兩水沖刷過後的世界，讓大氣變得寂靜。比起晴天，他其實更愛雨天，前提是自己正好待在室內。

那日午後，突然下起陣雨，雨來得又快又急，路上行人來不及撐起傘的，全都給淋得狼狽不已。不二站在店家屋簷下，難得有些不知所措。

他右手提著一袋剛買的新書，左手沒有傘。秀氣的眉毛隨著雨愈下愈大，也愈皺愈緊。

下雨了。

滴答、滴答，細細的雨絲敲打在玻璃窗上，聚集在窗面上的水珠，因著重力倏地滑落至窗檯，消失在一整片的潮濕裡。不二抬起頭，正好看見雨水快速跌落的瞬間。

不過就只是場雨，並不是沒看過這樣的畫面，但在當下，不二卻覺得十足震撼。

午後時分，他隨性靠坐在書櫃旁，手裡捧著書。裝了茶飲的馬克杯，直接擱在木質地面上，腳邊也散落著整理好及未整理的各種照片、文案。

今年冬天，特別冷。

這幾天溫度驟降，冷得不二連跨出被窩一步都不願意。看著和室桌上一疊待整理的照片，他心裡有些怨嘆。前些日子接下的專欄稿件，明明再過幾天就要交件，到現在卻連一個字都還未動筆。

冬天不是工作的季節，在心裡默默下了結論後，他帶著點鴕鳥心態，又把自己往棉被裡塞－－現在實在太冷了，大不了之後熬個夜，總是能做得完。

再度闔上眼前，不二腦袋裡充斥著這個很是逃避的想法。

那天，不二在路邊店家的櫥窗裡，看見了個潔白的雪景球。

玻璃圓球裡，自成一方天地。

戴著聖誕帽的雪人身後，疊得高高的禮物塔上，穩穩坐著一隻小熊，隨著雪片降落，頭頂覆上薄薄的白。小雪人站在小小的聖誕樹旁望向小熊，像是守護著什麼，在粉白雪花中笑著。

午夜時分，他意外地在非起床時間清醒。

明知這時段是身體最需要睡眼的時刻，但過於清晰的思緒，驅趕了所有睡意。

本應是作息規律的人，卻身不由主地在半夜睜開眼。他有些懊惱。

窗外咬潔月光暈白了視線，雖試著讓自己再次進入睡眠狀態，但似乎是徒勞，細長的眼闔了又開，神智依然清明得令人不悅。

鼻息間，傳來枕邊人身上的清香，是淡淡的蘋果味道。

因為戀人的喜好，即使自己並不是那麼適合水果味，他們還是買了那款蘋果口味的沐浴精。

透過夜間照明燈，能微微看見有個身著大衣的男子在路上奔跑。蜜色的半長髮隨著風飛舞，因過度運動而沁出的薄汗，點點沾附在髮稍。轉過某個街角，他突然在一盞路燈下停下腳步，抬手看了眼時間。

「討厭，來不及了。」驚呼聲在安靜的巷弄裡顯得清晰，他伸手撥了撥散亂的頭髮，順了口氣，又再度邁步。

在錶面上的指針，雙雙跨過數字七時，蜜髮的人進入一棟小公寓，停在其中一扇門前。

他急急忙忙從袋子裡找出鑰匙，還沒來得及放進鑰匙孔裡，眼前米色的大門就已經打開。映入瞳裡的，是一件深褐色、邊上有著一排跳舞小熊的圍裙，過於可愛的圖樣，似乎和使用者不太相稱。

淡藍色窗簾隨著風微微飄動，任憑窗外陽光高照，堅持選用的高品質遮光簾，還是在此時發揮效用，盡責的遮掩著室外已升起的太陽。

房間中央的雙人床上，蜜髮色的人還沉浸在甜美夢中。週末，不必為了工作早起，向來是適合多睡一會兒的時段，這是不二心裡不變的定律。

他總在天微亮時，將腦袋埋進柔軟的被單裡，再慣性的往右手邊蹭去。當接觸到身旁比自己高的體溫時，他會輕聲喟嘆，彷彿這世界再美好不過如此。

這個小動作，是在兩人同居之後才養成的，身為枕邊人的手塚，自然十分樂意看見不二有這樣的習慣，因為那一連串的親暱舉動代表著信任與愛，被戀人完全依賴的滿足，讓手塚更加放縱不二的賴床習性。

手塚總是能在不二身上聞到淡淡的水果清香，像品質優良的蘋果，散發出的甜甜味道。

每次每次，都讓手塚不自覺的陷落在這股香味之中。

略偏白晢的肌膚帶點淺淺的粉紅，透著光呈現淺棕色的髮絲，細細的遮蓋在額前。不二均勻的氣息和空氣中微寒的分子緩緩融合，靜謐的像是時間也凍結。清晨的冷空氣，打擾了不二的睡眠，他皺了皺眉，下意識更往棉被裡縮去。

春天的暖風，輕快地在迴廊間奔跑，吹拂過那棵有名的櫻花樹、那座佇立已久的大鐘和每個人雀躍的心。淡淡花香和不時從各處傳來的笑語，像是在慶賀什麼似的，讓空氣裡皆給染上一層喜悅。

校舍的各個角落裡，能看見一對又一對的身影，最後一天，學生們把握著剩餘的相聚機會，有些人相擁而泣，有些人只是靜靜相視。

是啊，又到了畢業時節。伴隨著一段故事的結束，新的一章又開始。每一次鐘聲響起，每一次季節更替，來來去去的，和每個人擦肩而過的回憶。令人懷念的校園裡，埋藏著許多自己從前的足跡。

寬廣的頂樓，不二懶懶地靠坐在圍欄邊，身旁是喝剩一半的水，吃剩一半的麵包。

風徐徐吹著，連帶吹散了隨手帶上樓的筆記。看著紛飛的紙頁，他彎著嘴角，一如往常，沒有理由。

從自己有記憶以來，就一直是這麼笑著，除了微笑，還是微笑。

『比起國光的面無表情，自己的笑容才有問題吧。』

(5)

◇　◇　◇

時節並沒有因為兩人的關係改變而停滯，手塚在大學裡的實習仍是每天持續忙碌，不二行事曆上的截稿日也是一個一個逼近。本以為還很充裕的工作時間，卻因為出版社臨時增頁，加上前陣子大大小小的私事，讓他不得不熬夜趕工。

唯一值得慶幸的是，前男友兼編輯終於對不二死心，回復到以往普通同事的相處狀態，讓他鬆了口氣，總算不必再花費心力處理這樁麻煩事。

(4)

◇　◇　◇

微風悄悄掀起窗簾，讓月光從縫隙中透入，手塚躺在因為屋主嗜好而套有小熊圖案床單的加大單人床上，明明折騰了整個晚上，卻仍是睜著眼一點睡意也沒有。失去了鏡片輔助，眼前的景象就像他現在的心情那樣，一片茫然。尷尬的氣氛好像還瀰漫在身邊，即使離開客廳，心裡的慌亂感還是沒有消減。

一時失控吻了不二，過份親密的距離和舉動，讓兩個人都驚訝不已。不二湛藍色的眼瞳，意外柔軟且濕潤的嘴脣，無一不令人在意，而不二倉皇逃離的模樣，也讓手塚覺得無比可愛。抬手覆蓋住臉，手塚呢喃著只有自己聽見的字句。

(3)

◇　◇　◇

那個意外目睹的畫面，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忘記的。

比不二、甚至自己都壯碩不少的身形，怎麼看都像是個男人。不二被圈在那人懷裡，像是掙扎卻又像是情侶間調情的動作，一時之間讓手塚驚訝地無法動彈。下意識地不想打斷不二與男人，手塚選擇回頭，不再向回家的方向前進，轉而前往附近的書店，打算利用意外空出的時間尋找幾本專業書籍。

(2)

◇　◇　◇

確定未來室友關係後，不二便興沖沖地帶著手塚往二樓去，參觀他未來的住所。位在二樓左側的房間，雖曾被做為儲藏使用，但該有的家具一應俱全，經過整理後，便能看出原本主人對環境的品味。除卻隨處可見的小熊圖樣讓手塚有些頭疼，總的來說，還在可接受範圍內。

出了房門後左轉，是共用的浴室，而正對門的，無庸置疑地，是不二的房間。門上手製的名牌，畫著他從中學時期便很熟悉的棕熊圖案，手裡拿著相機，四周點綴著黃綠色小球，認真卻又帶著玩笑意味的掛牌，讓手塚不禁莞爾。

由不二強制展開的新居參觀行程，才持續不到半個小時，便被突來的電話打斷。

(1)

當那扇有著雕花的白色鐵門被緩緩開啟時，他彷彿回到十多年前，那個滿開著櫻花的季節。

每個寂靜夜裡，腦海裡反覆播放的，記憶中的影像。花葉紛飛，像是幻覺，干擾著視線，蜜色的短髮，飄動在微風之中。

在一如往常的上學途中，像是精靈一樣的人，將平凡無奇的招呼，變得再也不同。

伴著那一陣風吹過，他轉身、微笑，伸手捕捉了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