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1)

 

當那扇有著雕花的白色鐵門被緩緩開啟時,他彷彿回到十多年前,那個滿開著櫻花的季節。

每個寂靜夜裡,腦海裡反覆播放的,記憶中的影像。花葉紛飛,像是幻覺,干擾著視線,蜜色的短髮,飄動在微風之中。

在一如往常的上學途中,像是精靈一樣的人,將平凡無奇的招呼,變得再也不同。

伴著那一陣風吹過,他轉身、微笑,伸手捕捉了光。

 

◇ ◇ ◇

 

暖暖的陽光,撒落在柏油路面上,車輪轉動時的獨特聲響,在閑靜的住宅區內流動。

手塚國光手裡拿著從記事本撕下的一頁,上頭凌亂的字跡,寫著兩行地址。他沿街對照著不熟悉的地名,試圖在整排外觀相似的歐式建築中,找到自己的目標。

 

這已經不是手塚第一次長期出國,說不期待,其實也不盡然。學生時代雖然曾在國外短期居住,但那畢竟是為了治療肩傷。年少的自己一心只想趕緊回到隊上,繼續未完的夢想,只在初到陌生國度時,隨著老師參觀幾個有名的觀光景點,對這塊土地並沒有留意太多。或許應該趁著這一年的機會,將這個美麗的地方好好走過一回,也算是增長見聞。

 

當年的夥伴們,不知現在過得如何。幾年前還會和待在同個城市的隊員吃個飯,交換彼此近況,聊聊過去同伴什麼的。但日子久了,工作變得忙碌,時間不好配合,靠著郵件,或是聽見誰說,能得到的消息也漸漸減少。

偶爾,會懷念起那段朝著同樣目標而努力的日子,進而掛念那些熟悉卻也變得陌生的同學、學弟,然而躺在通訊錄裡幾個熟悉的號碼,卻是一次也未曾撥出。只好怪罪是個性使然吧,手塚輕推了下架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。

 

沿著磚色牆面,手塚在某棟建築外繞了半圈,終於發現和筆記紙上相符的門牌。前院整理得乾淨的花圃裡,植物種類不少,點點小花散發出的香氣,讓人不自覺得放鬆許多。他將自行車停靠在住戶信箱旁,再次確認手寫門牌上的姓氏後,踩上階梯,伸手按下裝扮成小熊模樣的門鈴。

 

悅耳的音樂聲響起,手塚耐心等著,不一會兒,便聽見門內夾雜著德文與日文的驚呼聲,一連串像是踢到家具、物品掉落的聲響,讓手塚不禁猜測,即將見面的屋主或許是個意外隨性的人。

當他還在擔心是否能和屋裡的人和平共處時,伴隨著道歉和招呼,白色大門同時打開,探出頭的人,有著一頭淡褐色的過肩長髮,輕柔的笑容掛在脣邊。那樣的光景,他想,他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忘記。

 

「不二。」

 

◇ ◇ ◇

 

客廳裡黃褐色調的擺設,替室內增添一股溫暖氣息。木質地板配上布沙發,布榖鐘正巧走到整點,讓手塚一瞬間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童話世界。

幾張大尺寸的景物照片掛在牆上,單色沖洗的畫面,讓視線多停留了幾秒。靠窗的邊櫃上放置兩、三盆小型仙人掌,間隔著站立幾隻小熊塑像,剩餘的平面空間上,隨意擺放著幾張有點年代的家族合照。不二的聲音從廚房方向傳來,模模糊糊地不太清楚,但音調裡聽得出來帶著明顯愉悅。

 

手塚環顧室內,還無法完全從方才的驚訝中抽離。

是多麼微小的機緣,才能在異國與許久不見的老同學相遇,看著熟悉身影,當年那些曖昧不清的點滴,在此刻又突然被喚醒。

從中學到高校,為了相同的夢想,他們不知不覺愈走愈近。天臺上的午餐時間、考前的讀書會、那本儼然成為不二專用的字典,兩人之間的感情日與俱增。那種比好朋友更多、卻又無法明確定義的情感,讓他們在夕陽底下對彼此承諾了同行。

只是,隨著時光不再,那些短暫的美好,也終究過去。

 

高中畢業後,男子網球部的大家便朝各自的未來前進,手塚選擇往運動管理方面發展。雖然覺得可惜,但早就明白自己的肩傷不可能長久比賽下去,為了不失去繼續的動力,他快速決定好往後的路,而一切也如手塚所預想。

大學畢業後,手塚毅然決然離開職業網壇,同時進入自己相當熟悉的運動管理中心任職。這次也是因為中心和大學合作,提供為期一年的教學實習,才讓手塚再一次踏上德國這塊土地。由於停留時間較長,各方考慮後,在中心前輩安排下,決定分租前輩友人家的房間。

基於禮貌,手塚本想在正式搬入前和屋主夫妻打聲招呼,也為往後的生活做個準備。沒想到屋主竟是從前好友,讓人不免感嘆起時光飛逝。不知從何而來的惆悵,一點一點地取代再見故人的喜悅,成家而後立業,不知不覺他們也到了這個年紀。

 

在廚房裡忙碌一陣,不二端著剛沖好的花茶走往客廳。微微的笑容和十多年前相比,沒有太大改變。

「所以,上田先生說的房客,指的就是手塚你囉?」不二一邊將花茶放下,一邊問著。

「嗯,前輩說熟識的朋友夫婦家裡有空房能出租。」手塚輕啜了口茶,淡淡的花香,讓平時不喝這類飲料的他意外覺得美味。

「不過真是太好了,沒想到要搬來的人是手塚,這樣應該就不會有處不來的問題了。」想到自己曾有過的擔憂,不二不自覺地皺了皺眉。

 

望著不二和記憶中並無落差的神情,手塚猶豫了會,還是提出這個從進門後就一直在意的問題。「夫人不在嗎?」

「夫人?」不二歪著頭,有些疑惑。

「上田前輩說屋主是一對夫妻。」

「啊,手塚你搞錯了。」不二微笑著解釋,「這房子的主人不是我,是我的表叔。他們夫妻倆上次回國大概是一年半前。」

手塚不著痕跡地輕皺了下眉,不禁在心裡糾正起上田前輩處理事情的方式。在屋主不知情的情況下,這樣隨意搬進他人的房子裡,雖然不二也說了屋主不在國內,就算是親戚,但沒經過知會,似乎仍是有些不妥。

「不過手塚你不用擔心,表叔他們知道你要分租房間的事,上田先生也是透過表叔他們,才聯絡上我的。」察覺手塚誤會了整件事的聯絡程序,不二淺笑著補充,脣邊除了笑意,還多了點玩心。

「那麼,往後請多指教,不二。」手塚輕推了下眼鏡,意圖掩飾自己略顯慶幸的情緒。

 

和手塚不同,不二高中畢業後考上藝術學校,隨即離開日本,專心在攝影的領域。過去曾完全投入的網球運動,則成為他閒暇時的運動。語文能力本來就不錯的不二,選擇住在寄宿家庭裡,一邊唸書一邊體驗在地生活。

將近畢業時,表叔夫妻因為工作關係,必須在國外待上好一陣子,遂將房屋提供給不二居住,除了替他省下租屋開銷外,也有人能順便照料房子。半大不小的房子,雖然住起來愜意,但有時也覺得過於空曠。於是當表叔詢問自己是否願意和他人同住時,不二沒有猶豫太久便同意了。

但才過沒幾天,他卻開始後悔自己答應的太過草率。新室友會是什麼樣的人?兩人是否能和平相處?對方能否接受自己不定期會日夜顛倒的生活型態?或是偶爾發作的懶散個性?未知的不安像滾雪球那般愈來愈大,但已經敲定的事,又怎能為了這種孩子似的理由反悔。

抱持著期待又緊張的心情,終於見到新室友時,不二不禁鬆了口氣。如果是手塚的話,一定、一定能相處愉快吧。

 

 

 

(TBC.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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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羽澤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