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夜枯黃。
綠筑靜靜坐在滿地竹葉之中,淺綠色的長髮對應著整片枯黃,顯得有些蒼涼。原本應是翠綠的竹竿,如今卻覆著層黃顏色,僅存的幾片綠葉,也染著深淺斑點。
看著殘破的林子,他無聲地嘆了口氣,墨綠色的眼瞳裡,有著濃濃疲倦。
枯葉沙沙作響,是誰踩踏著碎葉而來,他沒有回頭。
在離他很近的地方,腳步聲停止,而後是人聲響起。隨著語句,一雙手輕柔又不失力量的放上他的肩。「筑,還好嗎?」
來人柔聲問著,他卻緩緩搖頭,臉上的淺笑透露著哀傷。「看這幅景象,怎麼可能會好。」對應中,那頭嫩芽色的髮,似乎變得更淡了些。
「別再看了。」男人伸手覆上他的眼,語氣裡盡是心疼。男人無法制止眼前這人的持續消沈,如同無法挽回那些已失去生命的枯竹。只能看著他們一同走向終途,無能為力。
幾個月來,男人在村裡奔走,目的是希望能保有這片竹林。努力換來的,卻是不變的命運。竹林將被闢為農地,種些果樹什麼的。過去本是村里生活重心的林子,就像是從沒存在過,整片翠綠的竹,終究只能留作回憶。
在村人動工的前一天,男人在小丘上的竹林裡,只映了滿眼褐黃。
綠筑使力反握上對方的手,對男人虛弱地扯了個微笑,「沒事的。」微弱的顫抖卻洩漏了一切。
「何必逞強呢?」男人只是輕聲說了。
「醫生是最清楚的不是嗎?」他又淡淡的笑。「這片竹林本是應著村人們的希望而生長,如今,既已無人需要,那我又怎能存活。」
「還有我啊,我需要你。」男人有些急了,手裡的力道也不自覺加重許多。
「還有你啊……也只剩醫生你了……」綠筑拾起一片葉,「幾年下來也只剩你了。」只消輕輕施力,葉片便碎裂成灰。「這麼多年,雖然不捨,但現下的我,連維持人身都有些累了。」他搖晃著起身,蹣跚腳步帶起無數碎葉。
看見這副景象,男人竟不自覺泛淚。
男人伸出手攙扶眼前像是隨時會消失的人,還是忍不住開口,「難得我真的不行?我不足夠支撐你嗎?」
綠筑微愣,沒漏看男人眉眼間的苦澀,而後無奈地道,「不,醫生,不是你不好。」
他本是不到百年的竹妖,能得到人身,全是因為過去村民們對竹林的強烈感謝。他吃食著那些想望而生長,漸漸有了人身。而現在,那些支持著他的意念已消逝,不屬於他的那些,自然是得還回去。對於一直陪著自己的醫生,綠筑雖然不捨,卻也莫可奈何。
他仰頭輕吻在男人的脣角,「醫生,真的很感謝你,但這非正規修行而來的人身,本來就不可能長久,我不過是回到正途罷了,請別傷心。」語畢,他抬起冰冷的指尖,輕撫上男人眉心,幾次來回後,人便漸漸透明,而後消失無蹤。而在原地留下的,是一株嫩綠色竹苗。
男人蹲在竹苗旁看了好久,臉上表情複雜得無法用言語形容。他將竹苗帶回獨居的小屋,滿懷憐惜地將之種在院前空地,日復一日地悉心照料。甚者,在天氣好的時候,他會拉把椅子在院裡坐著,對著日漸茁壯的青竹,說上整天的話。男人沒有一刻不想念著綠筑,這個他給他起的名字,早就烙在心上。
村人們說著,醫生的心神被小妖奪去。雖然活著卻總是心不在焉,雖然還替大家看病,人情味卻少了幾分。而男人仍是全心看顧著院裡的竹,只是冀望終有一天能再見到,那沈睡在青竹裡的人。
縱使,只是奢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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