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號櫻色館

（4）





◇　◇　◇

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，怎麼可能永遠一起，他們都有自己該走的路。那段看似理所當然的日子，讓他忘了萊恩也有自己的人生，總有一天會離開自己。棕髮祭司的突然離去，讓吉納維爾看見了現實，卻怎麼也無法接受。

他動也不動的坐在木箱上，眼神還有些茫然，事情發生得太快，他無法消化。明明還和自己有說有笑的，怎麼會突然就消失，讓他連起身留人的時間都沒有。吉納看著飄落的雪片，想起幾個小時前的種種，出乎意料的有些想笑，方才的笑語像是夢一般，顯得無比虛幻。

他無法猜測萊恩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情和自己談笑，棕髮祭司的行動，他從沒瞭解過。兩人之間的交集是由萊恩開始，結束時亦然。一直以來，他都只是跟隨著對方的腳步。

吉納默默懷著一絲希望，獨自坐在雪地。他安慰著自己，褐髮祭司是一時不慎，壓碎了口袋裡的蒼蠅翅膀，說不定等會就會像往常一樣，笑著出現在他面前，然後說著抱歉。

隨著時間漸晚，城裡已經沒有行人，街上也只剩下些微的路燈光芒。在微弱燈光照射下，吉納維爾的身影更顯單薄。放空了心神，他下意識地撥弄著身邊的積雪，幾次抓握之後，雪融的速度便漸趨緩慢。等到連白雪也變得灰黑，手心似乎再也感覺不到寒意，他才恍然明白，原來心冷了的溫度比冰雪還低。吉納臉上扯著沒有意義的微笑，彷彿這樣便能忘記心裡的難過。他不知該用什麼表情來面對現在的情況，只好笑著。

笑著面對自己被丟下的事實。

他想，萊恩或許是把自己當成裝飾娃娃，才會厭倦了便一去不回；他想，或許是自己的過度依賴，才會讓萊恩一聲不響的離開，連句再見也沒說……他不過就是個拖油瓶般的存在。

在腦海中跑過數十種可能或不可能的原因，只讓人更覺得落寞。解下萊恩送給自己的狐狸面具，看著上頭永遠微笑的狐狸臉孔，他好像有些明白。

其實那些太過於美好的想像，不過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。以為從今以後可以不用孤單一人，能夠有同伴、能夠有誰和自己一起看過各式各樣的風景，以為有人對自己好就代表了什麼。難得有誰願意和他一起，便自顧自地像個溺水者般攀著對方不放。得過一絲溫暖，便貪得無饜想要更多，傻傻的忘了自己終究會成為一名刺客，以暗殺為生的刺客。

這麼想來，萊恩的離開便一點也不意外。就像是時間到了魔法消失那樣，不屬於自己的，最後還是會變回原貌。注定孤獨的人，終究只能孤單。

但又為什麼覺得難過？

人們為了各式各樣的利益交換而同行，騎士為了提高名聲、鐵匠為了收集材料、刺客為了賺取金錢，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。而萊恩，從頭到尾卻只是無償的陪著自己。

兩年多的時間裡，他想不起對方是否得到過什麼，在他的記憶裡，棕髮祭司只是將所有的一股腦兒都給了自己。那樣的程度，就算是再好的朋友，也顯得太多。

吉納不懂的，不單是棕髮祭司的突然離去。萊恩對自己極好的原因，他亦從來不曾明白。

相遇之時，他不曉得這人的過去，分開之後，他更不知道這人會往何處走。靜下心思考後他才察覺，自己對萊恩的瞭解少得可悲。吉納看見萊恩表露在外的社交能力，卻從來沒有深入地和他相處，明明朝夕相伴了一段不短的時間，回想起來，卻只比陌生人多了一點。等到了分開之後他才明白，原來萊恩根本不曾把自己視為特別，萊恩用微笑替自己修築的那道牆，他從來不曾跨越。

他想起萊恩說過的，以祭司為職那麼多年，就算不會有什麼回報，也早已習慣對人伸出援手。習慣性的唱著輔助魔法、習慣性的給予他人便利，久了，一切都變得自然。

最初，也只是萊恩的一時興起，自己才會這麼跟著。或許，自己是成了萊恩習慣中的一環，在對方心裡，從來也就沒有什麼特殊或一般之分。

隨著時間流逝，身旁的景物皆已覆上層薄薄的雪，殘存的意識驅使著他離開這片銀白。吉納維爾慢慢起身，拖著疲憊的步伐，一步一步走著。他沒有目標，只是不斷的逼迫自己向前、向前。

◇　◇　◇

打烊後，菲爾在回家的路上撿了隻被丟棄的小動物。

黎明前的天色總是特別灰暗，他卻在路旁看見明顯的銀白。本以為是積雪覆蓋了什麼，仔細看才發現是倒了個人在路邊。銀白髮色和四周的白雪幾乎融為一體，讓菲爾差點錯過。

這年頭夢羅克區域雖然不算是太平，也時常有仇家互鬥的情形發生，但在兩大職業工會的約束力下，城內倒很少有什麼流血事件發生。菲爾考慮著是否該通知警備隊，同時小心地向前查看，近距離觀察下，菲爾才驚覺那人是自己幾個小時前剛結交的新朋友。

記得晚間兩個人是同時離開店裡，那時看起來不像是吵過架，不知在那之後是否發生了什麼。雖說以萊恩的個性不太可能會放著自己帶的小傢伙不管，但擺在眼前的，卻是銀髮盜賊獨身倒在雪地裡的事實。

他有些頭痛的看著眼前的銀髮盜賊，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老友到底做了什麼壞事，才會讓一個好好的人倒在大雪裡受凍。確定吉納還有氣息後，菲爾猶豫了下，還是帶著人回到自己位在夢羅克城北的住所。

將吉納安置在沙發上後，菲爾便走進廚房弄些能暖身的熱飲。

吉納維爾才清醒，便看見菲爾忙進忙出的身影。他眨了眨眼，有些驚訝自己不是躺在覆滿白雪的路邊。在雪地裡待了太久，就算想找個地方休息，體力卻無法負荷。他只記得自己在雪地裡吃力走著，之後的，便一點印象也沒有。

察覺沙發上的人已醒來，菲爾便遞了杯飲料給對方。「這裡是我家，先喝點熱的吧。」見吉納順利的接過馬克杯，人看起來也沒什麼大礙，他放心不少。隨意靠著牆，菲爾點明了說，「你打算怎麼辦？這幾天可以讓你先暫住在我這裡，之後你得自己找地方住喔。」

就算吉納才剛從昏迷狀態中醒來，菲爾還是打算先解決眼前最重要的問題。他身上雖然掛著酒保的身分，但事實上仍是夢羅克刺客工會的一員。礙於職業關係，除卻任務，他自然不願多插手他人的私事，順手救了吉納已經是自己的底限。更何況自己隨時都可能接到新的委託，家裡不可能讓吉納維爾長時間停留。

「謝謝，明天我會直接去轉職。接下來，大概會繼續四處旅行吧。」吉納輕點頭謝過菲爾釋出的善意。他原本就預定明天前往刺客工會接受轉職考試，就算萊恩不在身邊，他還是得做好該做的事。轉職後馬上就能接點困難度低的小任務，想忘記不愉快最有效的方法，就是讓自己無止盡的忙碌。就算是一個人也不會有什麼問題，在遇見萊恩之前，自己便是這麼過著，現在，不過是回到過去的生活。

「嗯，那你早點休息，明天我帶你去刺客工會吧。」白天自己一向沒什麼事，既然都救了人，反正不是太麻煩的事情，乾脆多做點好事。菲爾輕笑，覺得自己大概也被老朋友的祭司個性影響了。雖然不想多管朋友間的私事，不過幫個小忙倒還能接受。

啜了幾口手中的飲品後，吉納主動挑起話題，「你不問嗎？為什麼萊恩沒和我一起。」菲爾一句也沒過問的反應讓他有些疑惑。吉納雖然感謝卻也好奇菲爾為何沒有問起萊恩的去向。人總是有種探察他人隱私的天性，就常理而言，或多或少都該會問個幾句。

菲爾聽著只是微挑了眉，那副神情，倒和萊恩有幾分相似。「那是你們之間的事，我管不著。不過往後要是四處奔波累了，歡迎到我的店裡坐坐。就算你和萊恩吵翻了，也都還是我的朋友。」

並不是真的不好奇萊恩留吉納一個人下來的理由，但問了也無法改變什麼事情，與其讓吉納再傷心一次，倒不如別問的好。他笑了下，又替吉納倒了杯熱飲。

吉納捧著溫熱的馬克杯，神情有些恍惚。看著倒映在液面上自己的臉，突然覺得一股陌生。菲爾的聲音在耳邊繞著，像這樣身旁有個人的日子，其實也才兩年，卻好像過了很久很久，想起那些相處的片段，竟覺得有些虛幻。

若不是身上確實有著轉職證明，他或許會覺得自己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，而在那個夢裡，菸草味繚繞。

一個人的時候，並不會特別覺得孤單，因為有了比較，才知道兩個人一起，遠比自己一人溫暖。感受過他人的溫度後，心也變得脆弱。或許是身體不再寒冷，又或許是因為身邊暫時有菲爾陪伴，吉納懸了一個晚上的情緒才得以放開。那種被捨棄的感覺緊纏著自己，讓他不自主開始啜泣。比多年前失去家人時還慘烈地，痛哭失聲。

菲爾在一旁看著，沒多說什麼，只是伸手揉散了吉納的滿頭銀髮，「加油吧，小傢伙。」

（TBC.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