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號櫻色館

[Love Song 系列]




聖誕節當天一早醒來，音樂家便發現自己好像感冒了。

喉頭的乾澀感、吞嚥時的疼痛，以及些微的發炎跡象，讓他微皺起眉。本想趁戀人還未察覺前，趕緊吞片成藥減緩症狀，但晨間的冷空氣讓他一時忍不住，才坐起身，便驚天動地的乾咳起來。

身旁一陣騷動，原本還在睡夢中的男人因此驚醒，他急忙抓過放在床頭的保溫瓶，倒了杯溫水，讓音樂家能暫時止住咳嗽。

喝完水，音樂家輕呼口氣，眼神卻還是直直盯著水杯，不敢抬頭看向男人。感冒的原因，不用想也知道，八成是因為這陣子太累，昨天又一時鬆懈，睡前只記得替戀人拉好被子，忘了自己其實也是不耐冷的體質，會感冒也是自己活該吧。

昏沉沉的腦袋，有些不太能運轉，當音樂家還在努力思考該如何蒙混過戀人這關，男人相對低溫的手，便已貼上他微微發燙的前額，「你發燒了。」

難得兩人都放假的周日早晨，男人卻在爐子前煮著白粥，他一邊攪動米粒，同時猶豫著該拿昨晚剩下的聖誕大餐怎麼辦。音樂家樂團裡的夥伴，在派對後帶了半隻烤雞和一瓶香檳，說是給他們的禮物，但三更半夜的，兩人也只動了烤雞幾口，便冰進冰箱。

本想這兩天拿剩餘的雞肉來做夾餅，但戀人卻感冒了。太過油膩的食物有害病情，男人也只好打消念頭，改煮清淡點的雞肉粥。

想起還躺在床上的戀人，心頭不禁又微微抽痛。

不該放任兩人一直玩鬧到凌晨才睡的，他睡著後，戀人或許又像往常那樣，就著小燈寫譜。若是夏季時也罷，明明就是冷得要命的冬天，卻總是不好好注意身體狀況，只知道將大衣、棉被往他身上蓋。

男人輕咬著下脣，無法克制的開始將音樂家的病因，歸咎在自己身上。

早就排定的新年演出並不會因為各別成員缺席而延後，更何況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感冒，音樂家還是得照著行程與樂團進行排練。男人為此雖感到不甚愉快，卻也無法阻止。

為了不讓密集的練習影響病情，在男人的堅持下，音樂家開始天天帶著薑茶到排練室，除了減緩咳嗽症狀後，也可以拿來暖手什麼的。再加上圍巾、手套，全身上下周全的準備，惹得團員們個個羨慕不已。

休息時間，團練室內的乾燥空氣，讓音樂家覺得有些不適，他於是倒杯茶潤喉，試圖壓下想咳嗽的感覺。才轉開保溫瓶蓋，便聽見鋼琴伴奏忿忿不平地抱怨。

「啊啊，我們也想要有愛心熱茶。」話才說完，便引起一旁單簧管的附和。

「新年沒辦法和女朋友過就算了，年末還要看你和戀人甜蜜，這世界還有沒有天理。」

然而，音樂家臉上無奈卻帶著幸福的笑容，讓其他人看了又是一陣哀嚎，七嘴八舌地說著要分光男人為音樂家準備的薑茶。為了平息大家的怨氣，音樂家也只好放任他們起哄，同時卻不著痕跡地將保溫瓶放進隨身包裡。充滿戀人愛意的飲品，說什麼也不能輕易讓這群人喝掉。

雖然團練時音樂家讓其他夥伴飽受閃光攻擊，但回到家後，他卻是有苦也無處傾訴。

年末時節正是各行各業最為繁忙的時候，身為工程師的男人，也不得不身陷加班旋渦。生活作息無法規律加上氣候因素，男人選擇在音樂家感冒期間搬到客房，任憑音樂家苦苦哀求，也不淮音樂家晚上與自己同床。

表面上是為了避免兩人同時病倒，事實上卻有更大的理由，是不想讓音樂家只顧著替他蓋被子，而忘了在自己身上多加件外衣。

「親愛的，讓我進去好嗎？才一個晚上，不會傳染的。」實施分房的第一天，音樂家抱著棉被枕頭，可憐兮兮地靠在門板上，咳得有些沙啞的聲音又更加深悽慘形象。

但男人依然不為所動，只將房門開了一條縫隙，淡淡一句話，就將音樂家趕回房裡，「快回去，要是感冒加重，我們就一直分房直到農曆年。」

在男人的強硬管理下，音樂家的感冒在短短五天內便痊癒，男人也總算搬回主臥室。

雙人床上，音樂家抱著重回懷裡的溫暖，像隻大狗似的在男人頸間亂蹭，而後孩子氣的說，「我再也不要感冒了。」殘留的淡淡鼻音裡有著濃濃的撒嬌意味。

男人沒有阻止音樂家在自己身上撒野，他輕輕拍撫音樂家變得有些毛燥的短髮，像是數落，又像是埋怨地輕語，「誰叫你睡覺不蓋被子。」

微紅的耳朵洩漏真正情緒，男人雙手環在音樂家背上，同樣享受著久違的戀人體溫。

在音樂家感冒痊癒後，男人才有多餘的心思進行自己準備已久的計劃。

無人的音樂教室裡，他認真看著樂譜，蝌蚪般的音符對他而言像是天書一般。

男人拿著比初級更基礎的練習譜，一階一階數著五線譜，再對照找著琴鍵位置，單手緩慢彈奏出不連貫的聲音。斷斷續續地，似乎漸漸能拼湊成曲調。

兩張樂譜，約莫四十小節，經過二、三日密集惡補，他總算在時限前將短短的曲子練成。

聖誕節前，男人找上音樂家多年的鋼琴伴奏好友，在外借了間練習室，打算練首曲子送給音樂家一個驚喜。以往都是音樂家在過節時送上新曲做為禮物，雖然自己不懂作曲，但至少能彈點什麼，即使聽起來不成氣候，但終究是包含了心意。

考慮到以自己的程度，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內演奏像樣的曲子，男人將自己找來的曲，請鋼琴伴奏幫忙修改成初學者專用的版本後，便開始每天的練習。

這陣子是音樂家慣例的年末工作期，大量的排練讓音樂家多半晚歸，正好能掩飾男人下班後並無直接回家的舉動。

其實他大可使用家裡的鋼琴，但或許是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，總是無法專心練習。只好多花點時間，來回在住家與練習室之間。

因為突發的感冒事件使得練習進度有些拖延，但也大致將曲目練得差不多。雖然對這份籌備已久的禮物仍有些不安，然而現實卻是不容許他再有更多準備時間。

在新年演奏會當晚，兩人按著不知從何時開始養成的習慣，一同出發至會場。

和幾個熟識的人打過招呼後，男下便坐到觀眾席，與其他相關人員一起。看著樂團裡的大家進行最後調整，他在臺下忽然覺得有些不真實，和自己此刻的平靜相比，臺上的緊湊感像是不同世界的產物。

開放入場前，他替音樂家打上領帶，短暫親吻後說，「待會演奏會結束，我有禮物要送你。」

沒有漏看對方有些驚訝的表情，男人又一次輕吻在音樂家脣邊，隨後趕緊將人推回前臺。

與音樂家暫時分別後，男人回到觀眾席上，當紅色布幔升起，他的一顆心早已飛離。

兩人回到家時，已經接近凌晨，室外寒冷的空氣凍得連厚重手套都抵擋不了。

跌跌撞撞地開了門，男人隨手將大衣扔在椅背上，趁勇氣還沒消失，有些凌亂地將音樂家按坐進沙發。

看見戀人難得的慌亂，音樂家有趣地淺笑，於是乖乖照著男人的期望，在沙發上等待著他的禮物。

不記得是第幾次一起迎接新年了，但這次特別不同。在相對溫暖的客廳裡，男人其實緊張無比，他強裝著冷靜，試圖優雅的走向鋼琴，拉開椅子坐下時，卻還是因為過度僵硬而差點絆倒。

好不容易將雙手放上琴鍵，他深吸口氣後，指尖用力，終於彈出第一個音。僅管練習了千百次，實際彈奏時，手指還是不能自主的微微顫抖，生硬的音符一個個在空中跳動，有些碰撞、有些滑稽。幾個小節後，一段較為複雜的指法，讓男人不得已停頓一陣。

他有些慌張，輕咬著脣，眼神在黑白琴鍵上來回移動，怎麼都找不著自己該按的下一個音。

明明是自己最不擅長的事卻如此努力，那樣認真無比的神情，讓音樂家在一旁看著，忍不住微笑。不願讓戀人繼續感到無助，他走至男人身邊，手指一伸，便按在正確的鍵上。

「一起吧。」

他彎腰在男人身旁坐下，細長而有力的手指，接過男人方才零碎的樂音。兩雙手在琴鍵上飛舞，時而相會、時而交錯，襯在黑白色背景上，優雅的像是畫一般。不打算奪走戀人獻給自己的初次演奏，音樂家只是帶領著男人的手，在對方猶豫、遲疑時提點，緩慢但確實的完成這首曲目。

一曲結束，音樂家側身親吻在男人微紅的臉上，低聲說著，「Happy new year，禮物我收到了。」

「手指好僵。」不知是抱怨或是突來的害臊，男人將頭壓低靠在音樂家肩上，意圖用偏長的髮，遮蓋住自己明顯發熱的臉頰。

音樂家輕柔撫觸著男人微紅的臉龐，暖暖的溫度讓他不禁低頭輕吻了下。

「那接下來換我回禮。」音樂家讓男人以不妨礙彈琴的角度靠在自己身上，而後再次使黑白琴鍵發出聲響。

柔和而美麗的聲音流洩出不熟悉卻無比柔軟的曲調，搭配上音樂家滿溢溫柔的神情，男人不禁感到滿足。他輕閉上眼，默默在心裡盤算，雖然最後已經分不清是誰給誰的禮物，但下次或許能在其他值得慶祝的日子，試著練習不一樣的曲子。

畢竟能和戀人一起彈琴的感覺，真的、很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