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2)




◇ ◇ ◇

 

吉納討厭與人接觸,尤其是眼神上的交流。

這個習慣,從童年時期一直維持到他長大成人。直到現在,能打破這個界線和他更進一步相處的,大概也只剩酒保一人。是職業使然吧,他是這麼想的。身在暗處的自己,本來就不應與他人有太多交集,更別說是用這種容易透露心思的方式。

 

因此,當吉納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時,視線,下意識的避開了。

 

巨大蚯蚓不斷從沙地裡竄出、攻擊,憑吉納現在的實力根本無法招架,偏偏還沒完全學會隱匿身形的方式,也只能一邊被打,一邊尋找著可躲藏的地方。正當他懊惱著怎麼會不小心打到目標以外的魔物時,一道刺眼的光線替他解決掉身後的威脅。

「你在做什麼,這樣很危險的。」男人的聲音,低沈的帶著微不可見的怒氣。

 

眼前這個有著淺棕髮色的男人,身上穿著屬於聖職者的衣物,而手心發出的白光,也證實他擁有天賜的神聖力量。男人施展著一道又一道的咒文,快速地將從沙裡冒出的魔物清除,轉眼間,只剩下屍體殘渣以及藏在其中的寶物。男人隨意地在屍塊中翻找了下,順手撿起一塊鋁原石,轉身遞給方才被魔物追趕的小盜賊。

看著男人逆風飛起的髮絲,刮搔著臉頰至鼻尖。

或許,是因為他頭上一對小小的惡魔裝飾角;或許,是因為圍繞在他身邊的濃濃菸草味。他那時臉上的笑容,確實透著不明顯的危險氣息。而自己,明明感受到了,身體卻仍如飛蛾撲火般朝他靠近。他伸出來的手,比自己要大上一圈,溫度也要高上許多。

吉納看著那雙手,呆愣著坐在沙裡。

 

「你還好吧,站得起來嗎?叫什麼名字?」見眼前的人沒反應,男人蹲下身,不算溫柔的替他檢查。

在對方的動作下,吉納才回了神,連忙起身,逃開兩人間的肢體碰觸。

「我叫吉納維爾,沒什麼大礙,只是……有點嚇到罷了。」忽略其實有些疼痛的幾處擦傷,吉納只希望這個祭司趕快離開,他實在不擅長與人交談。

「萊恩姆斯,叫我萊恩就好。」男人用手指點了點自己。「是嗎,沒事就好。這附近的魔物群沒什麼理智,自己一個人要小心一點。」

「……謝謝。」

 

簡單的交換姓名後,萊恩姆斯再次把剛才撿起的礦物交給吉納。

「吶,給你,你是想要這石頭,才會攻擊那些蚯蚓吧。這些也一起給你,反正我留著也沒用,你應該能用得上。」說著,又從隨身背包裡取了幾種不同的金屬,打算一併送給吉納。

不等對方接過,他便自顧自地將數量不少的戰利品往對方的腰包裡塞。

小盜賊還訝異於突如其來的善意,完全搞不懂現在是什麼情況,為什麼會有人救了自己後,還把價值頗高的礦石送給自己。更何況他明明就是不小心才會打到蚯蚓,根本不是男人說的什麼想要寶物。

吉納不知道是該搖頭還是點頭,還來不及開口腰包便已被塞滿,只好默默的將東西收好,再道了次謝。

 

或許是察覺這個小盜賊不太想和自己繼續對話,萊恩對吉納說明了幾個該注意的區域後,便準備繼續前往自己的目的地。順著祭司的習性,他在臨走前順手替吉納施放了各種輔助魔法。

看著面前小盜賊突然瞪大了眼,萊恩不自覺的笑出聲。

「小朋友,你該不會沒和人一起狩獵過吧?」他不帶惡意的隨口問了。

 

一時之間吉納不知自己該回答什麼才好,那個自稱為萊恩的人所言,並沒有一處不正確。

他的生活圈,一直以來都只有自己存在。在自己還好小、好小的時候,父母就遭仇家暗殺。寄住在盜賊工會裡的生活,讓他變得安靜,然而那不僅僅是因為個性的影響,有更大因素是在於,生長地。

 

在夢羅克出生的孩子,有一半會成為刺客,另一半則為流氓。這是眾所皆知的事情。

試想看看,這一秒還和你說笑打鬧的人,下一秒卻有可能接到暗殺你的任務。任誰都不願意自己的同伴裡,有這樣的存在。也因此,在這片黃沙漫揚中,鮮少看見二人以上的狩獵團體。

這是生存在黑暗角落裡的悲哀。

 

停頓幾秒後,吉納維爾輕輕的點了頭,眼神裡隱隱透著無奈。

他其實不難過的,習慣了也就好了,只是或多或少有些羨慕那些有同伴的旅人。

 

像是感染到吉納的心情,原本微笑著的萊恩也斂下笑容。

對這樣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來說,這世界的殘忍,似乎來得太早,明明該是和夥伴一同歡笑、修鍊的年紀。自己雖然不過二十出頭,或許和這盜賊最多相差五、六歲,但終究是看盡了人心險惡。聖職者,看似偉大又頗受眾人敬重,但卻是最飽受欺凌的職業。

 

『祭司不是那麼好當的。』

這是轉職時,大主教對自己所說。他一直都懂得這其中的道理。

花了好多年的時間,吃了數不盡的苦,萊恩才從懵懵懂懂的小服事轉職成為祭司。那些總以為聖職者生來就該服務他人的人,在自己還是服事身分時,從來不曾給予過任何協助,即便是在團體狩獵時,也總是欺壓著團裡的服事。然而當自己終於轉職為祭司後,卻又自以為是的來要求回報。

在這種世界裡渡過的時間,已足以讓他抹去對世人僅存的同理與同情。縱使,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聖職者。

 

然而,看著吉納帶著壓抑的淺笑,萊恩姆斯的心裡確實浮出不捨。

 

◇ ◇ ◇

 

他其實有點懷疑自己是不是太久沒和人群接觸,所以突然間懷念起人的溫暖,才從路上撈了個需要幫助的人帶上。他這麼說服自己。

棕髮祭司看似不經意的隨手拔著沙地裡的藍草,不時在銀髮盜賊快撐不下去時,起身給予輔助。萊恩無奈的望著前方努力和泥人搏鬥的盜賊,這是第幾隻魔物了呢?

看著吉納漸漸流暢的攻擊架勢,雖然感到欣慰,但心裡的煩躁卻是有增無減。自從不再任意加入團練後,他已經很久沒像現在那麼努力狩獵了。在夢羅克已停留將近三個月,一直待在同個地方,看著同樣的景象,連不時冒出來攻擊自己的,都是同一種魔物,對他這個總愛四處遊蕩的人來說實在是太過折騰。

 

「唔。」他微皺起眉,啐了一聲。

分神的結果,便是狠狠地被從背後而來的泥人攻擊,沒注意到身上的防護罩已略顯透明,泥人帶著沙的拳頭,幾乎是毫無阻礙的落在萊恩背上。這一陣痛,讓萊恩姆斯心裡的無名火又更上了一層,他快速的再次替自己加好防護,舉起手中的魔杖往泥人頭頂上一敲,而後惡狠狠地對著不遠處的吉納喊了聲「打。」

吉納聽見身後祭司趨近咒罵的指示,連忙將那隻被施上天使之怒的泥人解決。他有些不解地看著萊恩,似乎對他突如其來的怒氣感到疑惑。

而萊恩在迎上吉納的眼神後,默默做好打算。

 

於是,他走近仍努力砍著泥人的銀髮小盜賊,快速詠唱了幾次神聖之光,清除掉不屬於自己的獵物後,不顧對方還帶著驚訝及不滿的眼神,在兩人之間放了個傳送陣,不由分說地便將吉納推了進去,隨後自己也跟著離開這片充滿黃沙的區域,

 

幾秒的黑暗後,展現在兩人眼前的,是一整片的翠綠。

萊恩拍去身上還殘留的夢羅克黃沙,有些得意的看了吉納一眼,「我看膩那片該死的黃色了,來點綠色的風景吧。」

他塞了把賦予風屬性的大馬士革短刀在吉納手裡,交待他別主動攻擊魔物後,便開始尋找獵物。在吉納維爾尚未完全反應過來時,萊恩姆斯身後已跟了一隻鱷魚人,在萊恩的主導下,兩人迅速展開在這個地區的狩獵。

 

「這裡是哪裡?」吉納一邊尋找鱷魚人的弱點攻擊,一邊詢問著。

「克魔島和汶巴拉的交界,你應該沒來過吧?」萊恩說著,又再聚集了不少魔物。

吉納邊打邊搖頭,他只在地圖上看過這些地名。

萊恩笑了下說,「那好,在你轉職前我就帶你到處玩玩,讓你看看這世界有多大。」

吉納盯著眼前祭司的笑容,差點忘了手上的攻擊動作。他側頭避開萊恩那不知為何總帶著邪氣的微笑,悶著臉輕輕的點了點頭。

他們就這樣邊玩邊狩獵,每到一處便在該地待上一、兩個月,反正身旁有個祭司在,也不怎麼需要回城補給。萊恩帶著吉納在各大冒險區穿梭,甚至在艾爾貝塔搭上貿易船後離開盧恩王國,前往幾個著名的觀光都市遊玩。

這期間,他們不在乎遇上的魔物是否適合修鍊,甚是隨性的移動。遇到等級低的,就讓吉納一個人應付,程度太高的,就由萊恩處理。若碰上實在無法負荷的大型暴走,也還有逃跑一途可供選擇。

為了讓吉納能在遇到危險時快速脫逃,早在萊恩決定帶他四處逛逛時,便在他頭上戴了個存有瞬間移動魔法的髮夾。雖然感覺起來實在彆扭,但為了保命,吉納也只好乖乖戴著那和自身形象一點也不符合的小夾子。

雖然不瞭解為什麼萊恩願意將自己帶在身邊,但吉納很感謝萊恩所做的一切。這是他未曾有過的經驗,不但陪著自己狩獵,更幾乎準備了所有的裝備和補給品。小至各式新奇的料理,大至各種高級的武器。數量多到自己收也不是,不收也不是。以致於現在吉納全身上下的東西,有三分之二皆出自萊恩之手。

 

其中讓他印象最深刻的,便是至今仍戴著的狐狸面具。

 

 

 

 

(TBC.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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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羽澤櫻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