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號櫻色館

（5）





◇　◇　◇

隔日。

吉納維爾撐著因受寒而微微發熱的身體，照著服務人員的指示，在佔地頗廣的刺客工會裡穿梭了一整天。接連而來的各種測驗，令他更顯疲憊。踩著略顯虛浮的步伐，最後一個轉彎後，四周傳來陣陣鳴響，吉納輕扯出笑，他知道自己通過了最後的考試。

終於，他在心裡想著，換上深紫色的刺客服，是自己的夢想也是僅有的目標，兩年來的努力就是為了這一刻。只是，那一直陪著自己的人，已經不在。

出門前，菲爾曾極力阻止他明明生病卻還是赴考的行為，但敵不過吉納維爾的堅持，只好不太情願的領著人前往刺客工會。工會距離夢羅克城並不是很遠，但菲爾還是不太放心讓吉納單獨穿越那段路程，那樣的身體狀況，實在不適合在沙漠中行走，更何況中途不曉得會發生什麼。運氣好，什麼也沒碰著，運氣不好，說不定會遇上棲息在沙地裡的魔物首領。雖然他不像萊恩有能力使用魔法，但身為刺客，必要時保護一名盜賊還算綽綽有餘。

走往工會的途中，吉納緊跟在菲爾身後，心裡不禁有些感慨。像這樣走在他人身後的情景，不過才隔了短短幾天，卻像是好久以前的事。那總是隨風飛揚、披散在那人肩上的淺棕色髮絲，或許再也看不見。是自己太奢求，他想著。

當吉納還在神遊，刺客工會己佇立在眼前。菲爾朝他的背上輕拍了下，「去吧，我在店裡等著再替你慶祝。」說完便捏碎手裡的蝴蝶翅膀，而後瞬間消失。

菲爾離開後，吉納沒有立刻行動，只是握緊拳、注視著工會前長長的階梯。

那是屬於自己的道路，一人的道路。

他在小房間裡翻找著身上綁有「樣本」紙條的魔物，不知是分心或是低燒造成的昏眩已達到極限，滿室嬌小魔物在他眼裡，愈來愈沒有辨別度。當吉納不小心錯殺了非目標的魔物，殘骸在眼前消逝時，他也被傳送回入口，重新開始測驗。吉納揉了揉眉心，嘆口氣後，又再次身陷魔物群中。

雖然一開始時便失了手，但這沒有影響他之後的表現，剩下的幾項測試，吉納皆順利通過。最後當他在工會深處找到隱匿著的工會長時，轉職考試也宣告結束。面談後，工會長在吉納面前召集所有考官，從筆試、術試到面試，整體而言還算順暢，僅有最初的一次小失誤，雖然時間花得長了些，但程度也算在中上。稍稍討論後，考官們決定給出「合格」的評判。

吉納有些虛弱的坐在長椅上，一整天下來，近乎耗盡他所有體力。

眼前來來往往的除了工會成員外，還有為數不少的旅人、委託者。在這片黃沙中，每個人是為了什麼踏進這棟建築、又委託了些什麼，吉納用著自己僅存的思考能力，努力保持清醒。

片刻等待後，他總算從會長手裡接過成為刺客的信物，同時也收下沈重的信仰。

『刺客是一種孤獨的存在，雖只能活在暗處，但我們不會因此而感到痛苦或悲哀。唯有孤寂才能讓我們堅持信念、不忘自己。孩子，未來的道路還很漫長，若是累了，這裡永遠是你的家。』

他想，會長或許對數不清的新手刺客說了千萬次，那麼可悲的信條，卻是刺客生存的唯一守則。也正因為如此，那頗具威嚴的面容上，才會出現稍縱即逝的哀傷。

走出會長辦公室，換上服務人員遞上的刺客服和拳刃，簡單確認過往後承接任務的流程後，他便用蝴蝶翅膀回到夢羅克城，前往菲爾的酒吧。

像是特地等著吉納回來，今晚酒吧並沒有對外營業。

菲爾朝著吉納舉起酒杯，輕晃了下後一口飲盡。「你想去找萊恩嗎？」他直接的問了。

新手刺客遲疑了一會兒，還是點點頭。

看著吉納，菲爾有些想笑，「知道去哪找嗎？」不意外，得到否定的答案。

「先到中央吧。雖然我不知道他人會不會在那，但至少家在那。去碰碰運氣也好。」酒保隨手拿張便條，寫下一串地址遞給對方。看著吉納乖乖接下紙條，自己不過虛長幾歲，菲爾卻突然眼前的銀髮刺客真的只是個孩子。

「謝謝。」吉納再次道謝，湛藍色的眼直盯著那行地址，臉上滿是感激。

見狀，菲爾只是起身，揮揮手後淡淡的笑了。

◇　◇　◇

那之後，已經過了很久。

這之間，他僅是抱持著同樣的目標，在這片大陸上行走。沒有特定目的地，也沒有固定同行的夥伴。他再次走過曾經和萊恩一起的地方，更在自己能力所及範圍，前往那些不曾到訪之處。

正式成為刺客後，吉納便離開了夢羅克城。他照著菲爾的情報，抵達普隆德拉，前往萊恩位於郊外的房子。二層樓的簡單建築，附帶一塊小小的院子，裡頭種了些不知名的植物，乾乾淨淨的，但沒有人在。

他有些失落，卻也很

清楚不可能這麼容易就找到萊恩。在門口呆坐了一陣子，看著天色漸漸昏暗，他在門前壓了張紙條，最後還是離開。

為什麼會決定尋找他的身影，其實自己也不太明白。或許還是想問清楚答案，關於不告而別的原因，以及最後的那個吻。

他不是那麼厚臉皮的人，若對方真厭倦了自己，大可明說，但萊恩卻選擇這樣的離開方式。自己片面推測了許多，但終究只是推測。說自己是死心眼也好，他還是想得到個理由。願意陪著自己兩年多，總會殘留有情分，為什麼能如此果決的消失。每當他灰心到想要放棄時，身邊的每樣物品，就像是無形印記似的，不斷提醒著，萊恩欠自己一個解釋。

他覺得自己陷入一段無限迴圈，理智上知道兩人已經沒有什麼瓜葛，但內心卻又有一股衝動，驅使自己尋找萊恩將一切問清楚。他明明不是這麼追根究柢的人，但在這件事上，卻好像無法平心而過。

吉納不曉得萊恩是用了什麼方法，才讓自己完全無法掌握他的行蹤。無論是向大教堂詢問，或是在各個著名的修鍊地區尋找，皆是無功而返。

為了執行任務，他數度前往克雷斯特漢姆古城，那裡雖然有無以數計的祭司，卻沒有自己想見到的人。反而是因為一時心軟，從古城帶上了個小法師。

◇　◇　◇

那是個意外。

他不過是經過墳場區域，從來也沒打算照顧一個小孩，但小法師一臉無奈、蹲坐在墳場中心的模樣，讓吉納想起從前的自己。在萊恩眼裡，或許也是那麼生澀、那麼無助。心念一轉，他的旅程裡便多上這麼一個人。

或許因為那不是他習慣做的事情，帶人修鍊這件事，比吉納想像中的還要困難。除了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外，還得分神照顧小法師的情況。刺客不若祭司那樣能詠唱各式輔助魔法，只能在小法師努力唸咒的同時，替他阻擋四周竄出的魔物，幾回下來，便已有些力不從心。在輔助這個領域上，刺客這個職業還是無法得心應手吧，他苦笑著想。

明白自己對小法師其實沒有多大助益後，他隨即藉著工會聯絡巫師工會，希望能找到接手照顧小法師的人。雖然無法像萊恩對自己那樣，幫助小法師到轉職，但既然都把人帶在路上了，還是儘早將他安頓好才是。他說不上來為什麼會這麼在意這個小法師，大概是想多少體會當初萊恩看著自己成長的感覺，或許能因此更接近對方的想法。

幾個月後，吉納帶著小法師前往吉芬。因為職業性質，吉納少有機會和巫師們共事，他其實有些擔心。

在吉芬塔前等待著他們的，是一位看似嚴肅的高階巫師，淡褐色的長髮，臉上架著副眼鏡。

「是吉納維爾先生嗎？」他一看見吉納便向前問了。吉納點點頭，確認對方是工會聯絡的人後，便輕推了下身旁的小法師，「去吧。」看著小法師有些不安，卻又帶著雀躍的神情，吉納隨手抓了幾顆魔力礦石當做餞別禮，臉上的表情也不自覺的柔和許多。

褐髮巫師有些訝異吉納的舉動，臨走前終究忍不住對銀髮刺客說了，「你是我看過最溫柔的刺客。謝謝你照顧我們家法師。」

聽了，吉納納爾只是淡淡的笑著，「這沒什麼。」

他以為自己和「溫柔」這個詞彙是牽扯不上關係的，或許換成「冷血」之類的會比較適合一個刺客。自幼便身處在鬥爭黑暗的世界裡，那些所謂溫柔的背後涵義，他並不懂。他只是用萊恩對待自己的方式，試著對待他人。試著臆測棕髮祭司當初的心情。

順利送走小法師之後，他在某個夜裡重新思考了關於自己，和萊恩。五年了，追尋萊恩的舉動已經變得像是個習慣。習慣注意每個和自己擦身的祭司，對有著褐色髮的人多看上幾眼。

吉納心裡明白，其實他對於萊恩，早就從敬仰、依賴之中變了質。雖然不確定那是什麼樣的情感，但肯定是超越了崇拜。或許是從最初的那一眼開始，不過就是飛蛾撲火那般。

他想起多年前工會長說過的話，『不會因孤單而悲傷……』

吉納輕巧的捏著從工會長手裡承襲而來的泯滅之心，小巧的半胸像上插著一把短刀，泛著淺紫色冷光。看著，他愈來愈覺得那把刀是插在自己心上，隨著時間流逝，日漸疼痛。

在那麼多年之後，吉納開始有些迷惘。他有點累了，對於四處旅行這件事，他想，或許需要一點黃沙的氣息，讓自己能稍微好過一些。

（TBC.）